这章番外是二皇子和四皇女后续。
前情在这两章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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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幕之下,衣衫褴褛的男人步履蹒跚的走在寂静无人的钧州官道上。他约摸五十,瘦骨嶙峋,颧骨高耸,眼窝深陷。皮肤呈棕黄色,嘴唇干裂有些发白。衣裳破旧还算干净,不过脚上的鞋已经破了,露出乌黑的脚趾。他走路并不利索,左腿应该受过伤,是个跛脚的。这么一个乡野村夫手里却拎着两坛崭新红布绸的好酒。
远远的,男人看到了一个高高的石像,他加快了脚步,只是由于跛脚跑起来十分滑稽,两坛酒也不停发出陶罐碰撞的脆响。男人索性将酒抱在怀里,跑向了那个石像。
“扑通”男人脚下一软突然跪倒在地。一坛酒从怀里掉在了地上。还好还好,酒壶没有碎了。不枉他花光身上所有的钱在谪仙楼买的。
“嘶…咳咳…咳”男人手摁着左腿一吸着气,不过初春夜晚的空气还是冷咧了些,让他猛的咳嗽起来。
好不容易挪到了石像前,男人靠着石像慢慢坐了下来。
“我来看你了。”
男人打开了酒坛,自己先豪饮了一口。然后他又打开了第二坛。
“这么多年未见,想不到白发人送黑发人,阴阳两隔。”他洒了大半的酒在石像前。
“唉”男人靠着石像发出一声叹息“你那么小就离我而去,本以为你在你母亲那里能过的很好,荣华富贵一生。怎么…怎么就没了呢…”
男人褶皱凹陷的眼眶里流淌下了泪水,声音也哽咽了。
“要是当初我没把你交给你母亲,虽说日子平淡了些,至少你也不会这么早的去了。”
男人自言自语着,又喝了一口酒。
良久他又说道:“你年纪轻轻就独领一军,我真的很为你高兴。听闻你领着八千骑兵挡敌数万,我也为了骄傲。他们为你立像,还要建武祠为你供香火,让我也能给见见你。他们都说你是赤凰的英雄,可我宁愿这个英雄不是你啊。即使…即使我这辈子都不能见不到了。但是只要知道你还活着,我就心满意足。”
男人用黢黑的满是老茧的手轻柔的抚摸着石像,前言不搭后语的又念叨着:“赤凰被你用血肉保下来了…孩子,现在一切都好了…都好起来了…”
“呵”男人突然自嘲的哼了一声“你应该不记得我是谁了吧。是啊,你那么小就离我而去,怎么会记得我。为了不靠近你,我放弃仕途,终身不踏入羽都一步。可是啊,我又不想走的太远,就在钧州边上住了下来。种种地,养养猪,加上你母亲给了不少金银,日子也很是不错。只不过后来奉天军打过来了,他们洗劫了一切,还打伤了我的腿。没多久就听闻你在飞龙江战死了,我就卖了家里所有东西凑了钱来送送你。”
男人端起酒坛仰头灌了满脸的酒,他口中呢喃着什么,含糊不清。月亮慢慢从云中浮现,赤凰二皇子凤朝驰的石像在银月下依旧威风凛凛。
“殿下,这是从一人堂中搜查的信件和密报。”游明捧着一沓信纸进来了。
凤朝娉正批阅着文书,没有抬头,随口说道:“知道了,放着吧。”
游明确没有离开,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,双手呈递:“殿下,这封信…我想您应该亲自看看。”
凤朝娉微微皱眉问道:“何人所写?”
“是…二殿下的…”
这封迟了半年之久的家书,终于送到了收信人手中。
吾妹朝娉妆鉴:
久不通涵,至以为念。
父君与四妹近日可好?八弟朝骋可还乖巧?尚书之事向来繁琐,不过妹妹聪慧过人,想必已得心应手。父君临朝听政,军政事物繁忙,妹妹也要多为父君分担。
如今我军已经退至飞龙江之西岸,为兄驻守东岸以查敌情。四妹临行嘱托,为兄深以为然。今夜我军有万人渡江落入奉天逆党圈套,我即将出兵救援。自知凶险非常,但为赤凰,兄长愿往。
忽然想起儿时与四妹学的第一首诗。
诗中言:于嗟阔兮,不我活兮。于嗟洵兮,不我信兮。
岂非我心乎。
不知何时相见,言不尽思,再祈珍重!
兄长朝驰
开元二十年冬军帐中
书房中凤朝娉抓着信纸的手越来越紧,纸张被抓得发皱。
飞龙江畔,二皇子凤朝驰长眠之地他年轻俊朗的石像矗立。他的肉身已经葬于皇陵,此处只是衣冠冢,让百姓可以祭拜。然后此时英雄墓地寂寥,只有一衣裳褴褛的半百老人斜靠着他喝酒。然而一盏灯笼打破了宁静。
老人看着不远处的亮光不缓不慢的接近,他并没有起身的意思。待到灯笼照亮了石阶,老人也看清了来人,竟然是一位少女?他本来要往嘴边送的酒坛悬在了半空。
凤朝娉身着普通官宦人家女子的衣裙,提着灯笼问道:“你是何人?”
老人将酒坛放下:“老夫来看自己的儿子。不知姑娘深夜为何来此?”
凤朝娉眼眸逐渐柔和,这里不仅是二皇子的衣冠冢,也是那八千赤凰军的。
“我来看看家兄。”
老人借着灯笼亮光仔细端详了凤朝娉,他指指另外一坛酒说道:“既然如此,我这还剩半坛酒就送给姑娘兄长了。”
“多谢。”
凤朝娉也不拘泥,将酒洒在凤朝驰的脚下,然后抬头不知是想看清石像的容颜,还是在看无尽繁星。
“你家…兄长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老人突然问道。
凤朝娉笑了:“他啊,是我最敬重的兄长。他从小心地善良,不喜争斗,有些憨直木讷。他总是护着我,不让我受欺负。以前是如此,现在,依旧如此。”
老人握着酒坛的手有些颤抖:“那他这十几年可过的好?”
“我家兄长八岁习武,从不懈怠。为了入伍参军,他吃过不少苦。最后在军中站稳脚跟,独当一面,最后战死沙场。不能说是过的好,却是奋斗了一生,为了赤凰,也是为了我。”
老人的眼睛亮的剔透:“也好,也好…男儿总要拼搏出一方天地的…”
凤朝娉低下了头,用微弱的充满懊悔的声音说道:“可是我没能在他出征前去送送他。就连他生前最后一封家书也是今日才看到…”
“孩子,他不会怪你的…你只不过没见到他的最后一面…而我在他小的时候就远走了,只在书信和别人的口中听闻他的消息…”
凤朝娉好似觉得自己太失态了,抹去泪水对老人宽慰道:“您的儿子知道您给他带了好酒一定会高兴的。”老人呵呵笑了。
一老一少静静坐在石像脚下,直到东月西斜。黑暗中老人倒了倒空空如也的酒坛,缓缓起身。
“您要回家了吗?”凤朝娉问。
老人捡个木棍杵着,干笑两声:“呵呵,回家?也许吧…”
“夜色深重,这您拿着吧。”凤朝娉将灯笼递给老人。
老人头也不回的往官道走去:“不必了,我这一路都没有灯也走过来了。”
凤朝娉没有再坚持目送老人远去。
老人走出了灯笼照亮范围,身影陷入黑暗,忽然他停住了脚步。
“孩子,别辜负了你二哥…好好成事。”
凤朝娉笑着答应道:“嗯,我会的。”说完她转身又仰头看着石像。
良久凤朝娉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,猛的转身望去,寂静无声的英雄冢哪里还有那个跛脚老人。
“我从未提起家兄排行老二,他是如何知晓的…”
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,快步走下石阶,又慢慢停住了。她不去追了,也没有再见的必要了。
天亮之前,凤朝娉回到了羽都,她走在彻夜灯火通明的朱雀大街上,微微的凉风吹拂了衣裙,淡淡的黄月洒满了一身。
星样的远远的灯成行排队,
灯样的小小的星无声长坠。